“倒奶”是一个信号，让选秀的泡沫被更多的人看到了。在选秀链条衍生出的经济系统里，商品的虚拟价格跟它的实际价值已经脱钩。
4月28日，一则“倒奶”视频开始在社交媒体上传播：西安城郊的某处污水沟前，二十多个工人围成一圈，拿工具刀削下蒙牛花果轻乳的瓶盖，粉色包装的瓶子、箱子散落一地。一只手端起白色水桶，牛奶从桶里倾泻而出，伴随着工人说说笑笑的声音。镜头下移，沟底尽是白色液体，像是铺了一层白粉。
视频先是在饭圈引起了讨论，但没人想到会产生一系列连锁反应。5月5日，爱奇艺发出道歉信，表示仍在进行中的节目停止录制。之后，官方部门点名批评，表示要整治乱象。对秀粉来说，五月一向是最惊心动魄的，节目接近尾声，谣言和内部消息四处传播，被用来混淆视听，有关选手的任何一点异动都会引发粉圈震荡。而今年，先是粉丝集体举报人气选手家属违法，接着是“倒奶”视频传出，意外接连不断，简直令粉丝心跳骤停。
节目期间，观众投票方式有两种，一种是购买赞助商指定饮品，里面会附带奶票；另一种是通过官方助力渠道投票。每个账户每天可以投9票，第三次公演以后，一个账户只能投1票，VIP用户可以投2票。这种投票机制下产生了一套人工打投的流程，后援会从黄牛手中买入大量小号，分发给打投群里的粉丝，由粉丝反复切号投。
其实，从2018年开始，粉丝们就摸索出一套规律，越接近尾声，人工打投的效率越低，因为节目组会大量清票，只有真金白银的奶票不会被清，越到决赛，奶票的价格越高。
爱奇艺的《青春有你》已举办了3季，加上2018年的《偶像练习生》，这是爱奇艺连续第四年举办选秀。从《青春有你1》开始，蒙牛就冠名了节目。2019年是蒙牛真果粒，2020年是花果轻乳，2021年则是真果粒的新品红柚四季春。另一边的腾讯“创造营”系列，奶票同样来自蒙牛旗下的纯甄酸奶。
买一箱奶会附赠奶卡，上面印着二维码，一张卡可以投十票。像花果轻乳，二维码印在奶盖，一个奶盖可以投两票。奶卡和奶盖上扫出的票统称为“奶票”。赞助产品“真果粒”花果轻乳没有奶卡，只有奶盖上有，扫码不仅要开箱，还得开盖。
这导致后援会购买大量的实体奶无法消化。于是牛奶经销商组织人力拆箱，将奶卡、奶盖上的二维码扫描下来卖给黄牛，黄牛再转手将二维码打包卖给后援会，一票的价格折算下来，大都在1.5元～2元区间，一瓶奶的价格则比其两倍还要多。粉丝们省掉了中间环节，直接从黄牛那里购买奶卡。各方出于最大化效率和收益，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。
奶卡和奶盖互为替代品。奶卡开箱不开瓶就能拿到，而奶盖则要开瓶，对后援会来说，能买卡就不买票。但一旦奶卡价格过高，奶盖的销量自然会提高。
对黄牛来说，奶票就类似于期货，买卖奶票也是要承担风险的。他要判断这一届选秀节目热度如何，粉丝愿不愿意花钱买奶卡。如果押节目火，则要在前期囤奶票，到节目后期再抛售给粉丝。
我以选手粉丝的身份询问一名西安的蒙牛经销商：“有没有卖给粉丝的奶？”他回答我说：“没现货，真果粒市场小，不好卖。我知道你们只要卡，好多粉丝来问过，我问了一圈，都没人做。”他接道，“这只能短期赚一笔，我还是想做长期的。”一名黄牛声称，一张奶卡的钱百分之七十到八十被经销商拿走了，剩下的是黄牛来分，还要几经转手。
由此可见，这门投机生意也未必是大多数人愿意做的。因此，奶票的供应链是极不稳定的，从《偶像练习生》时期就开始做“黄牛”的佳佳向我证实了这一点。从2018年起，每一年节目，她都会从上线经销商那里买入奶卡，再转卖给后援会。“每年的经销商都不一样。一年换一波。”她说。
反过来，奶票作为一种虚拟货币，也成为了“晴雨表”，一档选秀节目火不火，就看奶票价格贵不贵。对粉丝来说，奶票是消费品，直接买卡最省时省力。但对生产商来说，奶票是“虚拟货币”，要将肉装进自己盘子，必须将奶票和实体牛奶紧密绑定。
打投动员
去年此时，我也沉迷于选秀节目不可自拔。节目临近尾声时，我加入了选手打投群，成了一名扫奶工，扫了一周奶，陆陆续续扫了近5000张奶票。5000张奶票意味着2500瓶，250箱的牛奶。
进入打投群是我没预料到的，当时节目进行到了第三次公演，之后便是第三次顺位公布，我眼看着我支持选手的镜头量一期比一期少，感到特别无力。其他秀粉和路人会发帖说：“某某家粉丝配不上正主。”再加上大局将定，粉头们整天在微博超话、豆瓣小组动员后援会和散粉进行打投，为了营造气势，很多粉丝们还把头像都换成了清一色的“全员打投”。在多方势力的鼓舞下，我进了粉丝打投群。
其实刷票属于作弊行为，节目组在正式公布排名时会进行不同程度的清票，每个选手的清票程度都不一样。按照去年决赛结束后援会公布的明细来看，有的选手打投的清票率甚至超过了80%。也就是说，“打投女工”们其实知道自己的劳动成果会被清除，但依旧孜孜不倦。因为坊间流传着，偶像练习生C位选手蔡徐坤在节目初期并不被资本看好，后来全凭粉丝投票投到了断层，令资本也不敢更改名次。这段传闻被各家粉头拿来激励自家粉丝。
其实，从“白嫖粉”向“氪金粉”的转变就在于你有没有参与打投。或许刚开始，你只是一个看客，偶尔动动手指切小号投出几票，但在顺位排名公布后，你意识到，劳动成果会被清，唯有真金白银才是王道。于是，只能一边痛骂平台“吃相难看”，一边打开蚂蚁花呗，迈入集资的队伍。
因此，有选手后援会在办集资活动之前的一天，豆瓣、微博上或许会出现大量嘲讽、贬低他的黑帖，发帖人甚至有可能是他的粉头。这种方式俗称“虐粉”。被黑帖激发起的反抗欲、保护欲、愧疚心理都会转换成参与集资的动力。
“对着空气打钱”
对饭圈来说，2020年是个重要转折点。能明显感受到粉丝的集资热情愈发高涨了，但粉丝对于实体商品的兴趣却在减少。去年有选手赛时一夜集资超过了700万，但商务销量并不高。比起购买偶像代言的产品，粉丝们更乐意“对着空气打钱”“要卡不要奶”“买杂志不运回”--商品的虚拟价值已经超过了实体价值。
判断一个流量明星的商业价值，其中很重要的一项便是粉丝的购买力。商家为了便于吸引粉丝购买，常常会为明星开单独的链接。买产品，冲销量，做大字报，粉丝成为“韭菜”必经的三步。
但去年之后，宁可打钱给后援会，也不买偶像代言的商品，就连很多资深粉丝也不理解为什么粉圈会向这种趋势发展。实际上，如果将销售量作为衡量标准的话，那打钱给后援会确实是粉丝扩大收益的最优解。因为比起散粉，后援会具备更强的议价能力。同样的钱，后援会买来的奶票一定比散粉买的多。
“倒奶”引起舆论发酵后，许多媒体评论秀粉们不理智。但三年前，粉丝打投的时候，的确是买回实体饮料，放到现在，这种行为对追星来说，显然属于“太不理性”，还因为耗费了额外的时间和人力成本，而买回来的饮料，大家并不真的需要。
网上有段子说“三月秀粉最无情”，调侃的就是秀粉喜新厌旧得快。赛时纷纷鸡血，赛后一地鸡毛。去年的决赛结束后一周，我加入的打投群和扫奶群就一片寂静了。新的一年，粉丝们再换上新一批选手的头像，投入新的一场竞赛。问题是无情、短视的真的是粉丝吗？
这让我想起微博上被大量转发的一组图，三张照片分别是节目2018年、2019年、2020年决赛夜的大合照。一百多位选手们呈金字塔形站着，穿着同样颜色的制服，身后是同样的节目logo，同样的赞助商品牌。
作者/白放放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