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海同学笔下的上海人家

admin2024年05月19日 06:11:2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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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签: 上海 太太 女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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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上海纪实》发表了那新的一组文章《邻里人家》,细腻,流畅,形象,生动,刻画出一群栩栩如生的上海邻居。如临其境,如在眼前,仿佛一幅精细素描。难怪班里有同学称他是“男版程乃珊

 
  我们这个小区过去被叫作“外国弄堂”,从主弄堂进去,右边是两层楼的花园洋房,左边是配备的汽车间。新中国成立后,车间都改成了住宅,直到1980年代初,车间被拆除,改建成了设施齐全的六层楼工房。老住户们由此改善了居住条件,同时又搬来了不少新邻居。
 
  我们家是在1950年代中期住进这个小区的,直到新世纪的第二个十年的开始,被置换搬离,我们在此已经居住了55年。闲时回首以往,蓦然发现,不少老邻居已然风零云散,不知踪往了,直让人不由地唏嘘感叹:时代的风雨,不可避免地浇注过我们这些普通的或不那么普通的人家。
 
  (一)辛亥元老
 
  我家的紧邻是R先生家,据说R先生是个科学家,太太则是搞文学的。他家从来不和邻居们搭讪,可我家刚搬来那会,R先生就奉太太之命登门,要求祖母将“靠近他家窗户”的鸡棚拆除,以免惊扰他家太太的清梦。至于费用嘛,他家可以全部负担。
 
  原来,我祖母忝为教授夫人,一生节俭成性,守着偌大的花园,总觉得不生产些鸡鸭瓜果的出来就于心不安。只是R先生的话也未免有些不中听,祖母客气地将他请出客厅,带到厨房,让他看,那些鸡们晚上原本是宿在厨房后面的堆煤间里的,离他家的窗户隔了整整一座房子的距离。R先生满面惭色,匆匆作别而去。
 
  居民小组长也向祖母抱怨过。小组长的先生也是大学教授,她身为高知家属,为人自是十二分地谦和,并恪守礼节。计划供应时期,每家所需的油票、粮票都是由居民小组长挨家挨户地送上门去的。小组长知道R家不喜欢与人打交道,女主人的性情又不甚佳,所以每次去送票总是小心翼翼的,轻轻地敲门,连电铃也不敢按。就这样,R太太还是大光其火,说:“烦煞唻,一日到夜来拷(敲)门!”小组长赔着小心说是来送油票的,R太太仍然雷霆震怒道:“断命个油票,弗要伊!”从此,他们家就真的不要这“断命个油票”了。我们听说了都十分吃惊,不要油票到哪里去买油呢?那时又没有议价油可买的。
 
  他家那位说着苏北话的老保姆,却和我们家上下都说得上话。她告诉我们,主人家规矩很大,对R先生要称老爷,对R太太要称太太,对他们的女儿要叫小姐,女婿则是先生。当时我们这些“生在新社会,长在红旗下”的小孩子在一旁听了,都以为大人们又在“忆苦思甜”,讲旧社会的故事了。
 
  刚搬去那会,我才三五岁,对R先生的造访并无印象,后来只知道他很忙的,每天我们上学时,家门口总停着一辆黑色轿车,等着他出来。等他回来时,我们通常已经吃过晚饭,准备做功课或者看书了。所以,我很遗憾地对R先生的形象没有一点记忆。1960年代初,R先生就去世了,记得开来了一辆小卡车,卸下了五只巨大的鲜花做的花圈。其中顶大的那只的挽带上,署名竟是“周恩来”,四只小一点的,有一只的署名是“陈毅”。于是我们这些小学生们便十分惊讶,他们家这么“资产阶级”,为什么国家领导人还会送花圈?
 
  那五只花圈在他家的绿草坪上摆成了一个巨大的五角形,经过了不知多少个风吹日晒的日日夜夜,直到鲜花全部枯萎了才不见了踪影。而我们也直到成年以后才知道,R先生竟然是辛亥革命的元老,早年留学回来,为我国的科学普及做过很多奠基性的重要工作。
 
  R太太很少露面,偶尔兴至,会见她裹着浴巾,匆匆走进花园,拿着放大镜急急忙忙地在几棵花树上照一照,又匆匆忙忙地回屋去了,连个面目也看不清。
 
  经常能看到的是R小姐与她的夫婿。凡出门,两人必定手拉手,表现出令人不敢正视的恩爱样子。R小姐是大学里的外语教师,极瘦的高条个儿,比夫婿似乎还高了一公分。每次走出家门,她总是周身笔挺,走起路来从脖子到腰杆都不会颤一下;两只深深凹下去的黑眼睛,总是远远地、幽幽地望着天尽头,视线从来不会落在邻居们的任何哪个人的身上。那夫婿是个眉目秀气的白面书生,很温和的样子,据说原来是泰山大人的学生。也许是囿于他家的规矩,他出门总是紧随夫人,低顺着眉眼,像个听话的小媳妇。
 
  他家的草坪原是弄堂里最可夸耀的,又绿又厚,像条绿绒毯。R小姐夫妇常会在黄昏时分来到花园,她坐在藤椅上,夫婿依偎在她腿旁,很浪漫的样子。可是,有一次被来我家开小组的同学看到了,大家明明知道这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,小孩子们不该看,可是仍然忍不住溜到阳台上去偷看。男同学看过了,吟吟一笑跑进屋,女同学却还要羞答答地骂一句:“触气!”大约同学们跑进跑出太忙了,抑制不住的笑声惊动了他们,他们夫妇终于发现了,怏怏地拖了藤椅回屋,后来就不大能再看到这个浪漫样子了。
 
  当文革灾难降临时,他们家自然是在劫难逃。一个傍晚,他家传来争嚷声,从院墙上看出去,三四个青工模样的人堵在他家的家门口,那个温顺的女婿一反常态地大声嚷着:“我们不是资本家,你们不可以来抄家!”
 
  “你有什么证据?”领头的那个阴阴地问。
 
  “我是科研所的研究员,我可以给你们看我的工作证!”女婿说着跑上楼,拿来他的工作证。
 
  那几个青工大约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说“科研所”“研究员”这些名词,领头的那个一边翻看工作证,一边故作老练地问:“研究员?你是私方还是公方?”
 
  女婿苦笑着解释道:“科研所是国家办的科学研究机关,和公私合营的工厂不一样,那里没有什么私方的。”
 
  那几个人不知是不是因为路子不正——至少他们都没戴造反派的红袖章,嘀嘀咕咕了一阵后终于走掉了。
 
  这对我们来说,也是惊心动魄的一幕,祖母慌忙找来一些竹片绳子,带着我一起去加固花园的篱笆墙。R小姐夫妇也过来了,他们也来查看篱笆墙。她猛烈地咳着,深深的黑眼睛却诚恳地看着祖母,忽然指了一下我说:“弟弟都长这么高了。”
 
  祖母应酬着,关心地问起刚才的事。R小姐猛烈地咳着说:“真是冤天下之大枉,硬说我们是资产阶级,硬要来抄家! 今天躲过了初一,不知道还躲不躲得过十五。”
 
  “你咳得太厉害了。”祖母说。
 
  她的夫婿一边轻轻地给她拍着背,一边告诉我们,连日来因为情绪紧张,R小姐的咳嗽已经转变成神经性的了。
 
  终于有一天,气昂昂地来了一大帮戴红袖章的造反队。那女婿凄凄惶惶地跑来我家求援,可是父亲叔父们都没回来,只有我和祖母两个在厨房里。看着我们这一老一小的,他知道也没什么用,就又急急忙忙地赶回去。于是不一会儿,他们家的沙发、冰箱都被搬出来,装上黄鱼车拖走了,他们家的楼下从此也再不是他们家的了。可怜的R太太,在那段日子里真不知是怎么忍受过来的。
 
  就在“清理阶级队伍”“政治审查”风快要刮过去时,那个和顺的女婿却被单位隔离起来了。我们都十分不解,因为他是解放初期毕业的大学生,那时不过四十岁刚出头的样子,会有什么了不起的政历问题呢?过了不多久又得知,那和顺的女婿竟然在隔离室里触电自杀了。
 
  他家保姆来串门时谈起,竟然说:“还是死了好,活着也是受罪!”
 
  原来R小姐的脾气和母亲一样古怪、暴躁,又特别地好洁如癖。夫婿在单位参加了劳动什么的,回家不管有多晚,有多累,天有多冷,都不能先进她的闺房,而要把所有衣服全脱在门外,洗过澡后才可以进去歇息。
 
  老保姆还讲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故事:也许R太太也觉得R小姐多有欠缺,竟然开导女婿“何不去找个情人”。女婿不知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忠贞还是自己的不俗,又把岳母的话告诉了妻子。于是R小姐便越发神经了似的,夫婿没回来时会心神不定地坐在楼梯口,痴痴地等他,可回来了又常常无缘无故地朝他发脾气,吵架。
 
  老保姆叹气道:“作也给她作死了,活着还有什么趣。”
 
  也是到了成年后我们才知道,老保姆说的固然是一个原因,但真正的原因却是,女婿家的一个亲戚是旧上海电影圈的,知道蓝苹的一些往事。于是终于没能逃过“旗手”的黑手,同时又连累了他。
 
  R太太一直活到80多岁高龄,有点遗憾的是,只差半年多十年动乱就结束了,她没能看到这个结果。R小姐从此一个人住了二楼的一个楼面。造反队撤退后,底楼搬来了三户人家。随着各家孩子的长成,各家的住房面积便日感短缺,对公用部位的兴趣也日益增大。终于有一天,三家人家打成一团,把厨房外的篱笆墙也打倒了。事后房管处派人来修好了篱笆墙,但不多久又因打架打倒了。如此三番后,那撑着篱笆墙的水泥柱子也一起倒了,于是那篱笆墙就从此被取消了。
 
  让我们一直想不明白的是,他们家过去连敲门声都嫌吵,如今坐在汹汹涌涌如一锅沸水般的三家人家之上,这家翻宅乱的惊吓却又是如何打熬过来的?R小姐对夫婿如此病态般地依恋,此后又是如何度过这二十多年孤灯寒衾的孀居岁月的?
 
  R小姐孀居十多年后去海外兄弟处探亲,二楼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了。母亲见到老保姆时问她:“R老师(即R小姐)出国怕不会回来了吧?”
 
  “哪里,”老保姆说,“她说她爱国,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国家。”
 
  哦,这可真是又没想到的。只是天不假年,R小姐毕竟年衰体弱了,后来不幸染恙,竟至一病不起,终未能魂归故里。嗟乎!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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加力那24分钟前 回复284

就是因为病人多,专家少,你还要抓?如果你是一个专家,一天12小时不吃不喝不上厕所给20个病人看病,可是外面排队的病人有100个。

Taso韩先生28分钟前 回复284

就是因为病人多,专家少,你还要抓?如果你是一个专家,一天12小时不吃不喝不上厕所给20个病人看病,可是外面排队的病人有100个。

加力那28分钟前 回复28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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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aso韩先生24分钟前 回复28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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