针对莫言的一股社会不满情绪，在明里暗里延续多年之后，在近日终于迎来高潮。一个网名叫“毛星火”的人发起了起诉作家莫言的网络行动，据说在网络已经征集到了万人的网络投票支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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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实从网络舆情的原理来说，他的这个网络投票意义不大。人们对于那些支持或者不关心的议题常常保持沉默，不会活跃地表达意见，但是如果对于他反对的东西，肯定会投上一个反对票，防止自己利益和诉求被忽视、被边缘化。尤其在某个不占优势的观点出现的时候，常常会最大程度地吸引反对者，就是说，肯定的人大多保持沉默，而反对者总是大声喧哗。
比如关于莫言，支持莫言或者中立的人不会在网络上刻意投上一票，但是那些反对莫言的人肯定会投上一票，因为他认为这会提高比例，扩大声量，从而增加影响。由此观之，以中国网民数量之大，一万人支持起诉莫言完全正常，即便是找到更多支持的人数，也是不足为奇的。在中国互联网上，就任何一个议题展开投票，能够找到万人支持的，实在太容易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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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这个并非本文要关注的重点，重点是为何近日他就能从网络中脱颖而出，成为话题黑马，而且形成较大声势。
本来，在一个自由包容的健康社会里，“毛星火”提出这种观点是无可厚非的，他有表达的权利和自由，也可以在网络上寻求支持，况且，虽然莫言获得了诺贝尔奖，为中国争得了荣誉，但是不能否认他的文字让很多读者感到了不适，他的文字冒犯了一些人纯洁的爱国思想，也模糊了人们思想中长期形成的敌人的面目，这也是长久以来在网络上针对他的不满言论持久不息的原因，因此这个群体在网络上发出自己的声音，是个自然的可以理解的事情。
但是问题在于，这种观点缺乏足够的反对和制衡的声音。意见市场的辩论和对冲机制消失了，失灵了。人们看到他的观点出现了大量传播，有流量也有投票，很多支持者也表达了支持的态度，这又鼓励了“毛星火”扩大战果的欲望。就是说，网络上已经初步形成了支持“毛星火”的舆论，反对者并未形成一个阵营，形成一种对立的舆论。
反对者的声音听起来很薄弱。比如老胡，他表达了反对的态度，但是他的文章关闭了评论，人们难以看到读者的意见构成，而且他毕竟是自媒体，只是网络上的一家之言。更多的反对者，来自于知识分子和学者群体，因为可能被起诉的是文学和精神产品，这触动了他们，但是他们的文章过于阳春白雪，读者不多，影响不广，难以形成广泛的舆论力量。而且，胡锡进的出面，客观上形成了大V和小网民的对话，扩大了后者的影响力，后者索性一鼓作气要将胡锡进一起起诉，老胡就此退缩了。
这意味着，从网络的舆论情况看，“毛星火”并未受到多大的阻力，依然如同一个网络旋风一样，在旋转着、挟裹着，从小做大，似乎在朝着制造风暴的方向挺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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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此之外，社会各方都在沉默。
这种沉默形成了一种鼓励和怂恿。那些多年来不喜欢莫言及其作品的人们，此前是“沉默的螺旋”，被主流的舆论所压制而沉默，但是今天有人带了头，他们因此重新被动员起来，在网络上形成组织，有了有共同的观念诉求，就会形成组织动力和组织文化，从而对于社会形成巨大压力。
如果没有反制性和制衡性的力量，这个发展方向几乎是无可置疑的。因为任何一个组织一旦成立，它就会带着组织使命，具有自我繁殖和自我推动并自我实现的功能。
反观沉默的多方，各有各的理由，各有各的风险。我们简单对各方情况分析如下：
1.相关部门。由于在这个事件的舆论造势和具体起诉行为之间，还有不少制度和民意的防火墙，因此相关部门可以一直保持沉默。他们肯定捕捉到了网络上的这股异动，但是对于部门来说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，各种体制内的程序内耗已经够多了，而且，体制内就此发声或者表态，本身具有新闻效应，又会化作对方的流量。
但是，接下来有关部门将遭遇真正的挑战。因为一旦这位“带头大哥”向相关部门提起起诉，这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抛给了你。
你如果立案了，那接下来每一步都难走，因为以文学作品作为判案基础，会违背常识，冒天下之大不韪，冒犯更多的人；
如果不立案，那会得罪“带头大哥”及其粉丝，他们会围住你抗议，从而引火烧身。已经有粉丝留言，“如果谁敢不立案，就把他也告了”！这意味着，相关部门将真正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；
2.意见领袖。我们在此前的文章里已经论证过，流量更多来自于中低收入群体，他们构成了流量的金字塔的底座部分。影响力如同一个水雷，只有放得比较深，才能掀起更大波浪，激发更多流量。粉丝和流量是意见领袖的生命线，是影响力和商业化的基础，为此他们生产内容常常是迎合和讨好粉丝，当他们看到某个话题会导致撕裂，他们就会选择避开雷区。他们往往像西方政客那样，以圆滑的“话术”来试图两面讨好，历史知识、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是他们多赢的杀手锏。胡锡进一直以来要做个多方“黏合剂”的做法已经越来越难了，经常碰到“开胶”情况，但是像他此次这样态度鲜明地抨击，已经难能可贵了。
3.主流媒体。这个方面的情况，我们在此前已经充分论证过（参见《举报事件中异常传播现象的舆情分析》）。主流媒体也是社会意见领袖，因此他们面临的情况，和上述我们分析的意见领袖的情况差不多，他们在日常生活中，尽量小心翼翼地避免触及敏感热点和撕裂话题的探讨，因为一探讨就会暴露立场和观点，常常遭遇反对者尤其是来自中低收入群体的口诛笔伐，大量掉粉，伤害他们“融合”的初衷和战略。但是在上次“战马行动”中，多家央媒出面进行了抨击，成为近年来主流媒体的罕见之举。
4.围观网民。网民是个复杂的群体，他们从来不是铁板一块，实际上，在很多话题上他们观念分裂，炒作一团。网民群体是个想象中的共同体，仅仅是和线下民众相对立的总称。网民的构成，分为左中右、上中下这种多维结构，细分的话，比如左，还分为极左、中左等。具体在此次事件中，绝大多数的人抱着看热闹和围观的姿势，只要不触及具体的眼前的个体的利益，他们只看不说，追热点、看反转构成了他们生活方式。只有对于此事反应强烈的人才会参与，比如支持和反对的人才会表态。这使得众多网民仅仅构成了事件的人肉背景和流量来源。当网民参与增多的时候，往往意味着此事已经闹大了。
在分析了此次事件涉及的各方利益和行动倾向之后，我的看法是，对此次事件具有关键影响的是如下两方：相关部门和主流媒体。
相关部门在沉默中，将会逐渐感受到网络流量的浪头，在拍打紧闭的大门。也会感受到远处呼啸的风，即将来扣动门扉。行动者会在某一天开展具体的线下行动，比如递交起诉状。那是棘手问题的开始。
主流媒体需要面对很多来自观念的、意识形态的羁绊，这使得他们很难展开舆论监督和真实报道。但是在今天的流量社会里，主流媒体依然是舆论的灯塔。因为网络世界里各种莫衷一是的声音，鱼龙混杂的自媒体言论，反倒促使网民更多留意主流媒体的观点和立场，这成为一种主流媒体的机遇，那就是主流媒体的表态常常是一种重要舆论的发起者，并在大是大非的关口，主流媒体的舆论具有一锤定音的作用。这种现象，实际是网民在互联网自由遨游多年之后，对于主流观念的回归。
正因如此，主流媒体在此次事件中，不能沉默以对。他们需要做另一方的“带头大哥”，形成一种对冲性的、平衡性的舆论，起码让民众看到，网络上并没有出现一种针对莫言的一边倒的舆论。
一边倒的舆论，具有自我强化的趋势，一旦周围的人都在沉默，这种舆论会越来越声势浩大，最后发展成为风暴，席卷一切，到时候再想有所制衡，已经为时已晚，并且会被一边倒的强大舆论强力所压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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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概率这个起诉行动会演化为一场闹剧，但是它不是笑话，因为这场声势较大的行动，会唤起更多的人支持这个网民，他会成为一个网络上这种观点的意见领袖，成为网络上的一个山头，并且会鼓励类似的支持者持续采取行动，以各种理由冲击莫言，以及类似的作家、学者和那些生产类似内容的网民，最后每个人都可能成为这场运动和风气的受波及者。
我们之所以称之为“极端行动”，因为从发起者的一些言论看，具有极端化的倾向，而且这种行动是背离发展、背离社会前进的方向的，起码它并不是代表进步的；之所以说它“冒险成功”，因为在今天的舆论氛围中，它看到了网络意见市场的混乱，从而趁机发起话题，在网络中成功建立了一个“起诉莫言”的议题，并可能成为吸引更多人关注的网络标签和网络旗帜。它能否成功起诉已经不重要了，关键在于成功制造了标签。而其成功，源于各方的沉默和绥靖。
这个行动注定会成为一场闹剧，在于他起诉的依据是莫言的文学作品。文学作品是一种特殊的内容产品，尤其是小说，它是想象的产物，和现实并非一回事，对于现实可以批评，也可以扭曲，总之可以天马行空。这也是常识性的东西，我们很小的时候，老师就告诉我们，不能将文学作品中的文学形象当做自己文章的论据，因为他们是假的，不是现实存在的东西，你如果将他们作为论证的依据，会缺乏说服力。今天有人要拿莫言的文学作品来起诉他，这本身就是违背常识的，而且如果法院受理了，宣判了，那会导致一个荒诞的后果，因此，这场起诉运动，注定会以闹剧收场。一个持续发展的中国社会，常识性的东西是社会发展的共识，不可能允许出现这种案件，否则它会从根本上打击人们的发展信心和法治信心。
这也是这起事件激起更多知识分子和学者出面表态的根源。因为他们都是文学作品的创作者，或者认同这种创作的观念。今天如果莫言被起诉，那么将来每一个文学作品的生产者都可能会被起诉，或者处于这种被起诉的风险阴影之下。我们需要警惕的，是这一股风气对于文学创作的威胁，更需要警惕这股风气对于社会包容和思想生产的威胁。
作者/燕志华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