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近芳,当代著名京剧艺术大师、国家京剧院艺术风格的奠基者之一。
在几十年的艺术生涯中,她创演了《白蛇传》、《谢瑶环》、《柳荫记》、《桃花扇》、《红色娘子军》、《白毛女》等几十出经典剧目,由于多次随团出访海外,被外媒称为京剧的“东方皇后”。
近日,由国家京剧院策划组织,杜近芳口述,张正贵、陆蕾采写的《杜近芳口述实录》已由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。
谈及为自己写书立传的初衷,杜近芳说道:“我不希望它只是一本给内行看的太专业的书,而是希望能让大家在书中看到我成长的整个经历,看到像我这样一个生在旧社会唱戏的苦孩子在党和国家培养下,成为文艺工作者的那种翻天覆地的变化。”
与名师的因缘际会
年轻时的杜近芳
老辈伶人大多出身贫苦,杜近芳也不例外。
杜近芳并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,出生不久便被抱到陈家。
父亲陈喜光对这个女儿异常疼爱,取名陈玉华,在陈家,她经历了最初的戏剧启蒙。
陈家的规矩,孩子3岁要开蒙读书。
年幼的杜近芳虽然在心里记住了,但有时候还是会背不出来书,为此也没少挨戒尺。
“我从小看大人排戏、吊嗓,觉得自己也能干这个。于是,我向父亲提议,我背不出《三字经》,但可以唱《三字经》。”
就这样,杜近芳走上了父辈的道路,只是她的天分比前人更好。父亲教她《二进宫》,一句旋律繁复的“二黄慢板”,杜近芳一遍就学会了。
6岁那年,北京的票友在开明戏院演出,杜近芳出演《贺后骂殿》,这也是她第一次登上舞台。
陈喜光紧张地不敢看孩子的表演,直问旁边的人:“她没砸吧?”
与父亲的局促不同,杜近芳十分从容,一出戏唱得满台生辉。也正是因为这次成功露演,父亲坚定了培养她从艺的决心。
怎奈世事无常,家境愈加窘迫,陈喜光负担不起女儿学戏的开支了,杜菊初这时找上门来。“那个时候要写卖身契,父亲抱着我嚎啕大哭。”杜近芳说。
就这样,杜近芳被“写”(写字据的意思,即由杜菊初负责她的吃、住、行、学戏、演戏的一切费用)给了杜菊初,从此也改名为“杜近芳”,做杜菊初的养女,最大的幸事就是进入王瑶卿门下学艺。
王瑶卿,人称“通天教主”,杰出的戏曲教育家,“四大名旦”都系出王门。
刚来到王家,王瑶卿的侄子,为梅兰芳操琴多年、发明京二胡的音乐圣手王少卿就相中了杜近芳,主动教她梅派戏。就这样,杜近芳成长迅速,没过多久就于京津崭露头角。
1949年,新中国成立,杜近芳也遇到了人生的又一次转折点。
金秋时节,李少春、袁世海应天蟾舞台之邀赴沪,李少春这次主打《野猪林》,但剧中的林娘子一直没有合适人选,袁世海便推荐了杜近芳。
王瑶卿
临行前,王瑶卿拿给杜近芳一封信,告诉她,“这封信带给畹华(梅兰芳表字),到上海就拜他为师吧。”
这可吓坏了杜近芳,以为从此师傅不要她了,眼泪都下来了,王瑶卿看了不禁失笑,赶紧安慰道:“让你跟畹华学,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啊,你要珍惜这次机会,以后我还教你。”但杜近芳不依不饶,硬要王瑶卿立字为据。
“我教了一辈子戏,都是别人给我写字据,我给你写什么字据?”在杜近芳的坚持下,王瑶卿哭笑不得写了保证书。杜近芳如获至宝,满怀喜悦地登上了南下列车。
杜近芳和梅兰芳
上海是和北京截然不同的另一番天地,杜近芳虽然第一次来上海,但是信心十足,觉得上海观众肯定喜欢自己。《玉堂春》、《野猪林》、《霸王别姬》,三出戏下来,杜近芳充分展示了自己。
梅兰芳看过演出后,更是爽快地答应收杜近芳为徒,自此,杜近芳就算是正式步入名角行列。
拼命的“东方皇后”
杜近芳虽师从王、梅二师,学戏却从不囿于流派,而是兼及尚、程、荀、筱等旦角各派,更旁及生、净、丑等各行当。踩过跷、学过各种跟头,还练过花脸的髯口功、丑行的轴杆功。“我踩着跷走在大街上,看到路中间有块砖头,我一个虎跳就过去了。”杜近芳回忆道。
因为热爱,杜近芳几乎把自己的一切时间都献给了京剧艺术。
几十年来,她没有留过长发。
“小时候我偷偷瞒着家人,躲屋里把自己的辫子给剪了。长头发梳洗起来多浪费时间呀,有这个时间,能多背两出戏。”
工作后,每逢节假日,她都会在门上贴条并放两份礼金于门前,上写“家中无人,来人留言,若有红白喜事请自取”,为的就是将应酬的时间省下来练功排戏。
随团出国演出,夜里睡觉,她甚至都在梦游练功。“和我住一屋的演员控诉我半夜起来踢腿、练功,折腾了半宿,可把她给吓坏了。”谈起往事,杜近芳哈哈大笑,“我自己可是一点都不知道。”
为了京剧艺术,她学戏拼,演戏拼,排戏拼。为了创作出一部好戏,杜近芳总是废寝忘食。创作京剧《谢瑶环》时,为了深入分析剧本,她把自己关在房里整七日,将剧本一页一页地拆开沿着墙壁贴了八圈。
“绸舞一口气”,是杜近芳三十多年前从师姐张冠珠处听来的一句话。她俩都是王瑶卿的学生,杜近芳还曾偷偷打听这位从上海来的师姐有何本事,师傅一挑大指:“这位神仙,可有绝活儿!她在《盘丝洞》里演蜘蛛精,脚下踩圆球,左手耍漆盘,盘上还有酒壶,右手先是捏着一个由绸子叠成的’球’,刹那间将’球’甩出手,绸子是一整根儿,长有十丈!等绸子从空中落向脖颈,正好一边五丈!你说,她这个本事是咋练的……”
杜近芳听了之后,从此缠住师姐,反复讨问细节。师姐很大方地告诉她练绸之前要先练绫,因为绫的份量更轻,也更难舞。还有如何把全部绸带甩向空中之后,用数步伐的办法使自己恰好站到“一边五米”的中间位置的绝活经验。
从此,杜近芳一边暗暗练起绫子,一边希望有朝一日能亮亮这手绝活。
终于有一天,杜近芳与张春华随中国艺术代表团访问西欧,在《闹龙宫》扮演龙女。杜近芳忙把自己在《柳荫记》中饰祝英台的衣服,改成龙女所需的样式;又急忙电告国内,空运自己所需的十丈湖蓝色绸带……
当杜近芳饰演的龙女上场时,手持双“球”载歌载舞,杜近芳牢记“绸舞一口气”这句提示,将两根绸带上下翻飞,外国观众一刹间也惊讶起来,掌声和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。
不断创新
王瑶卿、梅兰芳教杜近芳学戏时,都有一个要求:学源不学流。
在杜近芳看来,“源”指京剧各行的基本功,演一个戏之前,要先把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弄清楚,要知道它的朝代和政治历史背景,要弄清人物形象的年龄、家庭、性格、身份、受教育程度等,知道了这些源头,才能明白人物为何这样打扮穿戴,唱念做打为何如此运用。
正因为有这样的思考,杜近芳才能塑造出大量鲜活生动、感人至深的女性艺术形象,如忠心报国的谢瑶环、纯真俊美的祝英台、爱国刚烈的李香君、亦人亦妖的白素贞等,千人多面,深入人心。
“创作是中心任务,作品是立身之本。艺术创作需要付出长久的耐力、毅力、努力,时至今日,我的创作热情未减一分。”杜近芳说。
1958年2月,中国京剧院创演京剧现代戏《白毛女》,杜近芳饰演喜儿,李少春饰演杨白劳,袁世海饰演黄世仁,叶盛兰饰演王大春,杜近芳和演员们吃馒头,喝白开水,排累了就地卧倒休息。
只花了十天的时间,就完成了这部戏的排演,演出轰动了当时的文艺界。
仅1958年一年,杜近芳在完成各项演出任务的同时,还创作了五台新剧目:两台京剧现代戏——《白毛女》《林海雪原》,两台古典名著改编剧——由欧阳予倩改编创作的京剧《桃花扇》、由田汉改编创作的京剧《西厢记》,以及一台传统剧目改编剧《桃花村》。
在长达70年的艺术生涯中,杜近芳不但继承了王瑶卿、梅兰芳两位大师的衣钵,整理演出了《木兰从军》、《廉锦风》、《霸王别姬》、《穆桂英挂帅》等经典剧目。
还与叶盛兰、李少春、袁世海等艺术家同台合作,创演了《白蛇传》、《柳荫记》、《桃花扇》、《玉簪记》、《白毛女》、《红色娘子军》等几十出新编历史京剧和现代戏,成为新中国创演新剧目最多的京剧艺术家之一。
每当有人问她为什么对京剧艺术如此执著地追求探索,杜近芳总会谈起70年前老北京的一个四合院中的对话。
一位老人问小姑娘:“你是想当好角啊?还是想成好角啊?”
小姑娘眨巴着一双透亮的大眼睛,笑呵呵地说:“当然是成好角喽。”
“哦,你倒说说看,为什么想成好角啊?”
小姑娘认真地说:“师父,当好角是自个儿把自个儿当角,成好角是大家伙都认可你。我要别人都承认我是好角。”
听完这话,老人不住地点头:“嗯,看来你以后能成角!”
多年以前,王瑶卿先生对杜近芳下了这样的期待,多年之后,杜近芳也真的成为了京剧艺术大师。少小立志,不断学习,一颗真诚的心让她不断进步和攀登艺术的高峰。
杜近芳对自己有一个“四世论”的总结:生于乱世、长于治世、成于盛世、流传后世。
想起这辈子的经历,她直言这些经历就像一颗颗珍珠,而写书,就是要把这些珍珠串成项链。
而对她来说,生命也只是众多珍珠中的一颗,艺术,却是整串项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