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汉街头,没有了往日的车水马龙
天刚亮,在汉口花楼街的家里,滴滴司机程科意已经起床。此时此刻,是2月18日6时30分。
按预约,7时20分,他要到西北湖接一位去同济医院的医护人员。这段时间,只有他们才能正常叫车。
7时,程科意开着那辆鄂AD99762的网约车,行驶在马路上,四周空空荡荡。
如果没有这场疫情,他看到的,应该是车水马龙,人来人往。
新冠肺炎,让大武汉变成一座仿佛正打着双闪的城市,但是,初春的太阳,仍然给程科意带来希望和温暖。
“封城”已近一月,武汉三镇,接送医务人员和社区居民的滴滴保障车,在大街小巷继续穿梭。
点点滴滴的故事,发生在“摆渡人”的车上,成为这座城市的历史片段、历史印迹。
01
出车回来的滴滴司机,眼睁睁看着半岁孩子从床上掉下,却因怕传染不敢去抱起她
42岁的程科意是地地道道的武汉人。当过兵,退伍后跑过运输,也去深圳打过工。
说起女儿,程科意眼角泛起泪花
4年前,他做了滴滴司机。去年8月,程科意中年得子。这个春节,两口子本想带着女儿去广东,让外公外婆瞧一瞧他们的外孙女。
疫情突发,他们一家还是选择留在这座城市里。
1月23日,武汉“封城”,全市交通暂停运营。第二天,滴滴平台在武汉暂停出行服务。
“我想参加抗疫一线!”1月25日,程科意向公司客服留言。当天,按照武汉市交通局6000台出租车进社区的部署,滴滴召集1336名网约车司机,参加社区保障车队,交由社区统一调配。
同时,滴滴组织200多名司机,成立医护保障车队,专门提供医护人员出行服务。程科意所说的“一线”,指是的医护保障车队。
不过,平台将他分配到武昌区东龙社区。虽然他有点失望,还是服从了指挥。去公司领取防护用品、消毒液,参加培训后,他直奔社区。后来,滴滴平台放开,程科意可以每天接送一两名医护人员上班。
平日里,程科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武汉人。在菜市场,会为一两元钱跟老板讨价还价,看见不公平的事,也会站出来评个理。
大疫当头,他并非没有害怕过,让他勇敢的是他的宝贝女儿。初为人父,他希望今后女儿长大了,会为父亲现在的行为而骄傲。
下班回家前,程科意先脱下防护服,换上自己买的防护雨衣。用酒精全身消毒后,再进家门,洗个澡,换身干净衣服。
然后,他会喊老婆抱出孩子,隔着六七米远,逗一逗女儿。女儿冲他笑,就是最大的安慰。
近在咫尺,他却不敢轻轻地抱一下。有次,老婆去卫生间,孩子从床上滚下来,程科意想冲过去抱起女儿,最后还是克制住。看着女儿躺在地上哇哇大哭,他的心都碎了。
为了参加社区保障车队,已回到河南老家的李焕辉,大年初三,又专门赶了回来。
李焕辉赶回武汉,加入保障车队
他在家做了三天工作,说不动老婆。后来扯谎,说年前接过发热病人,安全起见,得回武汉隔离。老婆不放心,让他在车里和房里都备着体温表,一天报三次体温。“今天体温多少”“超了,要控制在36.8”……
李焕辉原本跟女儿说好,正月初九,一起给妈妈过生日,正月初十,再陪她过8岁生日。
没有完成对女儿的承诺,他在视频中安慰道,“等疫情过去,爸爸回去好好陪你。”
57岁的于爱民,参加了医护保障车队。他把自己当年轻小伙,除了吃饭睡觉,几乎都在出车。
“别人想进没有选上,我被选上了,能不珍惜吗?”即便到了深夜,只要“滴滴”声响起,他就要随时出发。大灾大难面前,于爱民一直记着那句话:做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。
深夜,于爱民送医护人员回家
出于对司机的保护,滴滴平台规定,服务满4个小时,就要强制休息20分钟,否则就要处罚。于爱民偶尔违反了规则,内心坦然,“这个时候,救命最重要,控制疫情最重要。”
让于爱民感到暖心的是,公司后勤保障很给力,每周发放一次防疫物资,规定一系列防护流程。对全国各城市的保障车队,滴滴平台投入2亿元专项资金,用于司机的防疫用品和津贴。
眼下,包括武汉在内,不少城市的滴滴网约车里,都装上了一层防护膜,这是滴滴平台为前线的车队兄弟们筑起的防护后盾。仅防护膜一项,滴滴平台又投入1亿元。特殊时期的笨办法,虽然有点简陋,但这家富于社会责任感的网约车平台“愿意尝试多种可能”,保护一线司机。
滴滴保障车里,装上了一层防护膜
02
妈妈拽着护士女儿不让去雷神山医院,女儿强行关上滴滴车门,回头望着妈妈眼泪直流
“封城”初期,因公共交通停摆,医护人员上下班无车可乘。滴滴司机冯小波就多次遇到过。
他说,有次在等红绿灯,看到一个蹬着共享单车的护士,累得气喘吁吁。护士吃力地把自行车停在他车前,问能不能送她去医院,她骑了2个小时,实在骑不动了。
随着医护保障车队投入一线,这种情况大为改善。滴滴程序员加班加点上线了一套新程序,将它植入App后台。只要是医务人员,通过滴滴平台,就能叫车。
截至目前,滴滴医护保障车队已接入武汉16家医院、27个院区,为8700多位医务工作者提供出行服务。
和于爱民一样,冯小波也是滴滴医护保障车队队员。在路上跑了快一个月,他能一眼分辨出是不是医护人员,“年龄都不大,看上去很疲惫,有时带着行李箱。”
全身披挂的冯小波,接送医护人员
在疫情发生前,冯小波也拉过医生护士。他觉得这些身穿白大褂的人,工资高,又体面,比他一个开滴滴的舒服多了。
参加医护保障车队后,他的想法变了。他发现,白衣天使的压力和辛苦,非常人所能想象。
在车上,医护人员告诉他,刚开始穿防护服,不透气,不适应,容易呕吐。有的护士直接咽了回去,有的吐出来,呕吐物顺着流到膝盖。
大年初二早上,冯小波去接一位医护,问她是不是去上早班。这位医护刚下夜班,已经睡下,两个同事倒下了,她要回去顶上。
车上,护士低声啜泣,她想起感染的同事,为他们的病情担忧不已。
冯小波不知道,自己一个大老爷们,泪点怎么突然变低了。他说,这段时间常常落泪。
“春节那几天,医护上车时,要么疲倦困乏,压力很大,坐到后排就能睡着。要么就是遇到过事,焦灼不安。”于爱民记得,有的医护人员,家里有亲戚感染,自己却无能为力;有的打着电话,哽咽到说不出话;有的焦虑医疗防护品紧缺,声称快撑不下去了。
局面渐渐开始改变。外省市一支支医疗队赶来,让武汉医护人员的压力减轻。大量医疗物资,或由政府调配,或由民间捐赠,也让他们少了许多后顾之忧。
最近,于爱民听到最多的话就是“现在强多了”。他感觉医护人员的情绪有所舒缓,上车后会刷抖音笑出声,电话里会分享好消息,也很少再愁眉苦脸。
下车前,这些医生护士还会偷偷把口罩、面包、鸡蛋放在后座,留给司机。
于爱民也有热泪盈眶的时候。一周前,他去东西湖接一位护士,她被抽调到雷神山医院。
父母送她出门,妈妈拉着女儿的手,“我就你一个姑娘,你莫去行不行?”“咱辞职不干了撒?”“哎,你么样这样犟嘞?你妈的话都不听了?”
女儿安慰了妈妈,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,转身准备上车,妈妈又去把行李箱拿了出来。
女儿抢过行李箱,重新放回去。有点生气:“我的同事都去了,我不去说的过去吗?你让别人么样想我?”
僵持了10多分钟,女儿上了车,妈妈把她拽下车。拉扯中,女儿强行关上车门。
车子开走十几米远,妈妈在后面紧追几步,女儿眼泪直流。同样作为一个父亲,这时,于爱民的眼泪也在眼眶里直打转。
-03-
他说,疫情结束后,他最大的愿望,就是摘下口罩,大口呼吸空气,吃上一碗热干面。
没有分到医护保障车队,程科意干的也是救急的活。运输防疫物资、帮居民买药买菜、接送居民透析化疗……每天要跑十来单。
18日上午,从街道给小区运来消毒液和蔬菜后,程科意又载着居民龚先生去中南医院,去接回他刚出生不久的孩子。
程科意载着居民,去医院接新生儿
在医院楼下等了1个小时,龚先生办完手续,抱着裹满棉被的婴儿上了车,“老婆前几天已出院,孩子是早产儿,留在医院观察了几天。哪里都找不到车,要不是你们帮忙,我们真是没办法了!”
社区一位爹爹有哮喘,往常都是别人把氧气瓶送上门。抗疫期间,氧气只供一线,普通市民只能自己去换。
程科意开车带着爹爹的老伴,跑到25公里外的沌口。氧气站很偏,没挂牌子,路上也找不到人打听,他们找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。
疫情改变了武汉人。程科意的车里,没有人再谈钱,谈业务,也没有人说去哪儿旅游,买了什么。少了套路,多了真诚。
前些日子,遇到疑似患者,医院因床位紧张不能及时收治,社区也没办法。即便程科意这些滴滴司机想帮忙,也不知道送到哪里。
李焕辉负责在惠誉花园社区服务。他在小区门口看到过,家里有人疑似,居民为了打听床位,一遍遍跑到社区办公室,神情焦虑。后来,随着一批方舱医院建成,有了更多的床位,应收尽收,不漏一人,居民真是谢天谢地。
其实,社区也不容易。李焕辉加了社区主任的微信,每天步数排行榜,社区主任都是第一名。惠誉花园社区只有17名工作人员,却要服务1.4万居民,办公室从来没坐齐过,连吃饭都在忙着统计数据,每天承受着巨大压力。
有天下午,李焕辉送居民去汉口,在亚心医院遇到一位大爷。老人一大早从蔡甸出发,走到汉口,给有心脏病的老伴拿药。大爷住的地方,有几十公里远。李焕辉也怕传染风险,但又不忍心丢下他不管,还是开车把他送了回去。
被安排到洪山区鹏程社区后,24岁的滴滴司机姚佳威接到的首次任务,是送一位爹爹去医院买药。爹爹说,家里就他一个人,儿子在外地,坚持要回来照顾他,他不让回,“在外面安全,我能有几大个事?”让姚佳威惶恐的是,下车后,爹爹竟向他鞠躬:“我们应该向你们这些人表示敬意。”
以前,姚佳威会嫌乘客在车里吃热干面,搞得车内有味儿。二十多天,穿梭在大街小巷,他再也没有闻到那种熟悉的味道。他说,疫情结束后,他最大的愿望,就是摘下口罩,大口呼吸空气,吃上一碗热干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