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06、129398、372074,这是我在华为的3个工号。2000年,我加入华为,一晃十九载,有幸见证和完整参与了3G产业的兴衰--从零起步的技术导入期,到不断追赶、技术领先的产业成长期,再到市场领先的产业成熟期,最后引领产业发展的产业衰退期4个阶段。
在UMTS产品线扎根的19年,我做过的岗位几乎涵盖了产品开发的所有领域,经历了7次上海研究所搬迁,从地标中心陆家嘴证券大厦到金穗路上海华为基地……
投身这个信息膨胀变化的时代,让人血脉偾张。潮起潮落,终归平淡和宁静。趁着记忆还在,也流俗一下,记录一下难忘的点滴经历。
01、国产3G的第一个电话
经过为期2周的华为石岩湖培训,2000年3月7日,我到华为上海研究所报到,地点是上海证券大厦。第一个部门是上研预研部,有3个月试用期。思想导师吴博人和蔼,水平极高,喜欢钻研技术,曾经在我面前“炫耀”用一个周末时间看完了信号传播和天线设计原理,然后又用一周时间忘掉了;眼光准,很早就说打算在上海买5套房。导师亦师亦友,相处非常融洽、简单、快乐。
我开始主要负责专用信道解调算法设计,经过不断学习和扩展,把解调的多径搜索,传播信道模拟、调制信号产生的全流程信号发射到接收打通,集大家之力打造了上行专用信道解调链路,后来常用于客户接待演示。
在算法设计的同时,3G样机也在紧张准备中。我司起步相比国外公司晚,当竞争对手已宣称可以准备商用时,我们连可用样机都还没有,2000年底有一个北京通讯展,公司决定打响国产设备第一枪,率先实现3G打通电话现场演示。
时间太紧张了,大家加班加点,按展示时间倒排开发和测试进度。大多数都是刚毕业的学生,没有项目经验和知识积累,唯一有的就是冲劲。开发编码会掩盖很多幼稚的错误,但是联调测试的时候,问题就一一暴露了。
当头一棒的是,北研提供的测试终端样机和上研的基站对接测试时,第一步就没迈出去。WCDMA信道解调的前提得搜到发射信号信道的多径,但起伏变化的接收信号底噪中,没有平时熟悉的能量脉冲高线,信号无法解调出来。沮丧之余,大家赶紧定位。按照信号解调过程相关关键要素排查,频率不准,频偏过大和漂移……几乎能想到的都一一验证排查了,都没问题。
眼瞅着赶不上北展了,联调测试调整为两班倒24小时。无奈之下,大家只能走到更下一层的结合设计方案的代码走读排查,历经整整两个礼拜的24小时问题定位,终于找到了问题元凶--信号调制发射时,正交两路的SIN(x)和COS(x)乘反了。
这个问题解决后,2天后就打通电话了,但是北展也开幕了,只能展示原型机。这是我作为算法仿真人员参与的一次比较“失败”的联调测试经历。后来,我司的3G产品在全球市场拓展中,也面临过上百次客户测试验收的联调时间赛跑,但是每次总能有惊无险地在最后一刻搞定问题,我想这就是华为人勤劳苦干、孜孜以求带来的“气数”吧!
02、怎么把1000万美金花出去?
2001年下半年,华为3G产品的第一个版本推出了。此时,业界的3G都是基于3GPP R99的标准,支持话音和最高384Kbps移动数据传输速率。华为由于起步晚,无技术积累,在技术上还处于追赶竞争对手、对齐功能阶段。
对我来说,随着华为第一代3G产品的推出和解调芯片转入流片试制,上研合作部领导老王准备让我进入一个新的领域--做上研预研部的对外合作经理。我感觉跨度太大,犹豫了几天。想想做技术才两年,还没啥积累,对外合作拿着钱去找价值项目,靠的是嘴皮和项目管理,不如搞技术更稳当,但最终,新奇和冒险战胜了稳定要求。我成为了对外合作经理。
我们先后和中国科技大学等高校开展项目合作,但是钱花出去太慢了,公司给了预研部项目合作经费1000万美金,按先僵化再固化的原则,钱没花出去就说明工作没做好,这也说明公司想布局技术领先和加强业界连接的急迫。国内合作项目不多,我们打算把目光投向海外,正在筹划如何和国外高校合作时,公司感受到行业凛冬将至,要求“不该花的钱就不要花了”。很快大家也都看到了任总写的“华为的冬天”。
2002年上半年,我向老王提出了重返研发的请求,进入了多用户检测干扰对消项目组,负责这个预研项目硬件单板的FPGA(现场可编程门阵列)开发组以及调试信号发生器单板开发。这段对外合作的经历也成为了我职业生涯特别的“插曲”。后来老王还自责:“当初选你出来做合作经理,离开算法设计团队,可能害了你。”我反过来安慰他:“跨多个领域长了见识,真的很值。烟囱式的在一个领域只能做精,横向跨领域才能拓宽知识的边界和视野。”
多用户干扰对消在CDMA通信领域一直是炙手可热的研究话题,又是全新的转型。我没有FPGA的编程经验,没开发过单板硬件,但这就是华为可以让你快速成长的地方,不会就学,没经验就拉上项目组一起加强设计阶段的检视,来避免问题埋坑,倡导“面红耳赤”的争论,最终一次布线成功,一次调测成功,预研项目外场测试单小区可接入11个R99的384Kbps速率用户,实际提升系统容量近70%。
03、第一次被“请”上警车
2002年,通信行业国外整体转入严冬,国内却是电信小灵通、联通CDMA IS-95大上快上的春天。当时华为公司发展面临极大的隐患,无线没产出,3G还在大投入,全靠有线的网络产品线养着。在国内无线市场暂无希望的情况下,2002年底,公司组织精兵干将出征海外,这也成为了华为无线走向海外的起点。
人心还在,希望还在,只是黑夜长了一点。
2003年底,我们终于等来了海外破局的好消息,华为第一个3G商用局在阿联酋E,第二个是香港运营商S。所有参与到华为3G产品开发和设计的同事都热血沸腾,历经4年,期待这一刻实在太久了,很多人都流下了眼泪。
2004年6月,响应无线香港S网络交付,我来到了香港做网络规划。在几次勘站后,我发现现网2G网络是3G规划很好的参考。与其用仿真建模的网归工具来做覆盖和加站分析,还不如依托2G网络路测信号的修正来做覆盖加站分析。前者完全脱离实际的传播信道模型,只是典型抽象出来的传统路损模型,本身就不准确,不可靠;后者基于2G网络实际接收信号,可以基于3G和2G的频段差异来做路损修正,就可得到比较准确的覆盖分析。经过实际的分析和验证对比,我们有了路测的新方法和自己开发的工具。
在香港做网络规划期间,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。那是刚到香港不到2周,我们住在维港湾的海港城,一次晚上闲来没事,我就到九龙港口海边转转。走着走着看到有标牌指示旺角方向。香港片古惑仔看多了,我知道那是个热闹地,就想去看看。我想,香港很小,走着去应该行,可是上了公路后,发现人行道越来越窄,又不愿走回头路,那就小心点避让呼啸而来的车辆吧。
走了不到10分钟,路边草丛中突然站起来一个人,还拿着测量设备,把我喊住了,问我干啥的。我说走着迷路了,对方马上拿出对讲机呼叫支援,说发现疑是偷渡的大陆客,我有点慌了。3分钟后,警车来了,两个警察盘问我来香港干啥,有通行证吗?我说忘记带了,我同事可以证明,拿出手机刚和套房内同住的同事说完,手机就没电了。好在香港警察的友好态度让我宽心起来。他们带着我坐着警车回到住的地方,同事已经在焦急等待。警察验完通行证就离开了,但是这段啼笑皆非的经历我一直记得。
在香港出差期间,我还迎来了儿子的出生。一路从香港赶回上海,第一眼看到儿子,皮肤白白嫩嫩,真好,从此,我的人生又多了一个让我牵肠挂肚的人。
04、我被“ 扔”到了西班牙
2006年,在行销人员想尽办法开拓市场的同时,研发部门也找到了一条打开客户大门的“捷径”,把华为3G的产品能力和客户网络需求相结合,做联合创新,为开拓市场先铺路。在欧洲,全球TOP1客户V和华为谈成了MIC(联合创新中心),确定了基带、射频硬件、5dB和HSPA+性能、传输等专题,并要求专题的研发负责人出差欧洲,和客户联合办公2个月。
作为HSPA+解决方案的负责人,2007年11月底,我来到了西班牙马德里,从产品幕后的研发走到客户一线的前台,开始用磕磕跘跘的英语去和客户打交道。由于只是对未商用技术的性能分析和探讨,基本上没有碰到太大的客户挑战,一个多月后,我返回了国内。原以为和MIC的缘分就到此为止,没想到了2008年下半年,我直接被“ 扔”到了西班牙。
2008年7月,无线要求3G产品线选一个人去MIC创新中心,接替现有的3G负责人。我被约谈过3次,但都拒绝了。我主要想,儿子出生后半年我都在香港,内心对家庭有愧疚。结果在9月的一次产品线会议上,我直接被点名:“要么去,要么走人”。一直性格刚硬的我真是血往上涌,但是冷静下来,因为这种事发火也很搞笑,不能怂,去就去吧!
其实,后来回头看,我很感谢领导对我的“逼迫”,马德里清晰的城市景物依然历历在目,宛如第二故乡。同事间单纯的友谊和努力做事的成就感,还会让我怀念那段关键时期、没有硝烟的战斗岁月。
05、客户说“save me,save me”
2008月11月,我来到了瑞典研究所,工作地在西班牙马德里,负责MIC的3G产品创新。主要做了三件事:一是拒绝客户不合理的创新诉求;二是围绕3GPP标准制定技术问题的烂摊子,补救MIMO商用方案;三是提升和优化HSPA+性能,确保每年3G产品和竞争对手比拼保持第一。
和Vodafone技术专业人员交流,大家都比较尊重技术事实,坦诚、真挚,但是一到双周的管理层项目进度沟通交流会,总能感受到客户的轻视和不信任。但是我知道,一味说Yes,并不能赢得客户真正的尊重。
我曾拒绝过客户两个大的需求。一个是3G产品控制器下移到基站的扁平架构方案,客户坚持必须要尽快写入产品路标,并争取2009年可测试。我们从组网性能差、传输不会省,多次和客户反复沟通,坚持认为没有价值,不合适开发产品。第一次交锋没多久,客户又提出了用3G带内带宽做接入回传一体化。乍一看,这个需求和场景很有吸引力,取代了微波传输或者基站光纤到站的费用,确实是个好点子。但是技术能力不是万能的。由于收发隔离的干扰,对其他运营商相邻基站的干扰,使得可部署商用场景非常有限,产品开发出来也部署不了几个,考虑到实际商业价值和近2000人月的开发工作量,我又拒绝了客户的诉求,最终凭借有理有据的方案和性能分析,赢得了客户的尊重和信任。
接下来,更艰巨的MIMO解决方案又来了。3GPP在标准制定时没考虑实际场景,现网很多老终端用户无法在MIMO小区工作,于是3GPP赶紧补救制定了HSDPA(高速下行链路分组接入)+MIMO(多入多出技术)共存的VAM(虚拟天线映射)方案。客户负责规划部门的负责人一直想走空分的MIMO路线,在解决方案巨大的技术困难面前,客户向我求救,连声说“save me,save me”。为此,我和研发前前后后想了16种方案,和客户一一沟通, 基本上包干了需求到验证的全流程工作,和客户沟通解决方案和选型,和研发确定版本开发计划,和测试人员讨论确定测试场景和用例,和客户沟通测试结果……在前后方协同努力下,V承认华为比友商做得更好。
2009年,华为3G产品和解决方案能力在和其他厂家比拼中排名第一,这个第一一直被模仿,但从来未被超越过。MIC为提升客户满意度做出了巨大的贡献。在2009年V欧洲的11个3G合同中,华为拿下了9个。 这对于参与到过联合创新中心MIC的每个人来说,都是无比骄傲和自豪的一件事。
成功背后是无数的汗水和泪水。据后来统计,几乎研发出差到MIC的女同事都因为巨大的压力而哭过,不知道哪个“好事之徒”,说成了“在我手下的所有女生都哭过”,害得我真是百口莫辩。其实,研发的兄弟姐妹也和行销的兄弟们一样,用“造武器”赢客户的方式,一起拓展3G的欧洲“战场”,有“战争”就会有流泪!
06、“三懂”不能只是嘴上功夫
2010年4月,我从西班牙MIC回到了3G解决方案设计部,从产品前端的创新规划转入后端的版本解决方案设计和交付,作为版本SE负责一个版本开发。那时候还没配备版本经理,版本SE既要总体负责解决方案设计和交付,还要负责版本需求管理和落地,工作非常忙。通过周边部门走访并总结之前版本SE的经验,我提出了面向特性解决方案设计和交付的6大改进建议,最终版本交付的质量以及客户面资料改进提升显著。
2012年,华为3G面临的市场竞争形式已经改善了很多,作为崛起新秀,在全球市场上声名鹊起,国际竞争对手已从8家变成了3家。从2012年通讯行业大环境看,大家可能感觉华为已经是“玉树临风”、人见人爱了。其实商场如战场,产品解决方案保持持续领先的竞争力至关重要。而重中之重,就是要加强产品前端解决方案规划。2012年6月,我再次换部门到UMTS产品管理部。
产品管理要求站在产品线经理角度,帮助产品经理持续构筑领先的产品解决方案能力,解决客户关心的问题,实现客户和华为的商业成功,需要做到三懂:懂方案、懂行业、懂客户。
2013年,我在3G产品管理提出了面向特性打包的解决方案规划和交付新举措,并联合研发部门推广到了2G和4G产品线,整整比后来友商提出的VP解决方案包早了1年半。说起这个创新举措的缘由,还是从客户中来的。
由于我承接了华为用户大会的TOP2容量改进专题,客户反馈3G解决方案特性多、资料多、参数多、约束多,通常不知道该不该开这些功能特性。于是,我想对客户面资料做分层,最顶层是解决方案包,按照客户网络应用场景进行归类,而不是技术归类,把能解决客户网络某类场景的所有功能特性打包在一起,简化特性开通的复杂度,给出缺省的优化建议和工程开通的最基本指导。无论是客户、一线行销还是服务人员都能看得懂。至于更专业的、更复杂的特性解决方案说明书还像原来一样保留,留给专业人士看。
按照这个思路,我联合UL、SRAN解决方案设计部和资料部,确定解决方案包的写作模板要求,并输出客户关心的容量解决方案包,多制式性能提升解决方案包等交付件,在2013年底的华为用户大会上,获得客户高度认可,并在总计8个客户改进专题中成为了唯一一个可以结题的项目。
2015年,我负责3G产品管理规划的工作后,总计经手了8个产品版本的立项。最深的体会是,首先要明白这个版本准备解决什么问题,要构建什么价值,商业变现的模式是什么,主体的几条规划主线是否清楚。同时,要有很强的产品规划的投资逻辑支撑。
结、踏遍青山人未老
2017年,我有幸成为无线首批任命的37位各领域首席的一员,作为GU规划首席的高级专家。一年后,又被任命为EM规划首席。
4G已成熟,5G正当红,而曾经给移动通讯带来话音和移动互联网变革的2G和3G产业已是昨日黄花。为了提升组织效率,老旧产品GU(GSM&UMTS)首当其冲,组织配备进入轻量级运作。我们做前端规划的产品管理组织,不得不和3G产业末期道声再见了。
回首19年的UMTS工作生涯,从年青稚嫩到中年“油腻大叔”,出走小半生,而今“踏遍青山人未老”,我还将继续前行,告别一个老产业,继续投身4G“新产业”和EM市场。老兵不老,今朝再胜!
最后,我还想特别感谢我的家人,有他们在我背后默默支持,我才能安心工作。我始终感觉自己是一个比较恋家的人,就像风筝,无论飞多高,多远,总归能找到回家的路。
本文来自《华为人》,转载请注明出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