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实上也能代表贾跃亭的意志对内对外履行职权,但“破产清算”四个字只要成为人们对乐视危机的远景猜想,便足以成为压倒性的舆论。
你是否经历过“福无双至,祸不单行”?比如项目失利,曾精心栽培的下属面无表情地转身投奔对手,合作伙伴视你如路人甚至落井下石,曾画饼灌鸡汤的上司哼哼哈哈的敷衍。这通常被称之为“墙倒众人推”。
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,而这是贾跃亭最近正在经历的体验。
“来,一起推倒贾跃亭的乐视帝国!”
5月以来,先是请辞总经理专任董事长,然后是法定代表人变更为吴孟,最后是12亿资产被冻结消息传出,再加上乐视一直以来的资金危机质疑和前阵子大张旗鼓的裁员,曾一手创立乐视帝国的掌门人贾跃亭似乎与梦想渐行渐远。
媒体报道,贾跃亭和贾月芳卸任的原因或是为规避《公司法》中“如果公司破产清算,公司董事、经理对于破产负有个人责任的,3年内不得再担任公司高管、公司法人”的规定。据推测,乐视控股有可能涉及破产清算。
诚然,法定代表人变更并不能直接和破产清算联系起来,现年42岁、在过去15年间一直追随贾跃亭的吴孟“上位”,事实上也能代表贾跃亭的意志对内对外履行职权,但“破产清算”四个字只要成为人们对乐视危机的远景猜想,便足以成为压倒性的舆论。
不光是谣言比真相跑得快,一切负面的揣测也总比正面的期待跑得快。古语有云,“闻人善则疑之,闻人恶则信之”,道理有共通之处。
早年贾跃亭用PPT陈述自己的“生态”帝国梦时,满屏溢美之词,大批创业项目模仿和借势“生态”概念。乐视智能电视、手机也一度为业界和用户看好乃至追捧。现在,媒体、社交网络都在谈乐视,争论贾跃亭会不会彻底出局。和去年11月贾跃亭致员工的“罪己诏”《乐视的海水与火焰:是被巨浪吞没还是把海洋煮沸?》相比,如今才算是真正的冰火两重天了吧。黑色喜剧再次上演,人们的表情像普罗透斯的脸一样变化多端。他得势时处处都是激赏,他失势时处处都是嘲讽。
2016年11月贾跃亭发内部信反思乐视烧钱扩张战线太长
以下这些人,我们都见证过舆论对其态度的180度转变:
曾夺冠无数的刘翔,与因伤退赛的刘翔;
曾给全国观众带来欢笑的赵本山,与被“封杀”后的赵本山;
曾被视为民族企业家代表的黄光裕,与被刑拘后的黄光裕;
曾被视为女性政治家代表的朴槿惠,和被弹劾后的朴槿惠;
……
人人都习惯锦上添花,雪中送炭少之又少。呼呼拉拉一群人涌上来,合力把那将倾未倾的墙推倒,如此快意。
“墙倒众人推”进一步恶化的结果,是对弱者落井下石,所谓“弱者有罪”论。比如美联航暴打华裔乘客事件中,国外主流社交媒体上网民一致对美联航进行谴责,认为其做法毫无人性。当时拍摄暴打事件视频的女乘客的丈夫说,受害者被赶下飞机之后,四名机组人员登机,周遭的乘客对他们说,“在这家公司打工,你们应感到羞耻吧。”
而有些中国网民的评论就匪夷所思了,竟有人说,“同胞们有点钱就要出去浪,是自己作死”、“运气不好你就该下去”、“忍一忍风平浪静,何必惹事呢?”一群在中国可能把闯红绿灯、违反日常规则当家常便饭的人,却义正辞严地要求一位华裔在国外老老实实遵守规则;进一步讲,守规则也没错,但美联航打人难道是合乎规则的正义之举?
为什么总有“墙倒众人推”?
奴性。推墙不是创造,而是毁灭。为奴久了,对危机的觉察和防御,对生存权的争夺成了浸淫在骨子里的本能。毁灭他人,保全自己。
古代千年的帝制塑造了强大的集权文化,集权辐射之下是乡绅之治,乡绅阶层中还流行着对仁义礼智信秩序的信仰,平民文化中忍耐和反抗则是交替出现。平民虽仰视权力和财富的荣耀光环,但这仰望中没有服膺,更多是对权力的畏惧和对财富求而不得的妒忌。生而为奴的忍耐,一旦得到机会释放,就是毁灭性的。
从众。从众能使人获得群体认同带来的安全感,没有什么比树立一个共同的敌人更容易带来意见的统一,绝对是解纷止争的捷径。与从众相对应的,是独立人格。如果一个人没有清晰的自我认知和三观,就很容易被从众的原始渴望所影响,选择跟从大多数人的意见。
在战争或混乱年代,这样的人如果握有一定的权力,就可能成为汉娜·阿伦特《耶路撒冷的艾希曼》书中所记录的纳粹军官艾希曼一样,犯下“平庸的恶”。在相对和平的年代,这种从众心态有可能导致消极不作为的恶(如见死不救)或积极作为的恶(如多数暴力、网络暴力),苏格拉底是被雅典公民投票投死的,阮玲玉是被“人言可畏”逼死的,乔任梁不堪网络谣言暴力而选择终结生命。
情境。“众”由个体组成,个体决策的叠加就是“群众”的行动。一场大规模的恶性事件,必定是由个体单独的恶行所酝酿的。
1971年,美国社会心理学家菲利普·津巴多主持了“斯坦福监狱实验”,将一群身心健康的大学生分为狱卒和犯人两组,置身于模拟监狱环境之后短短一周,两组大学生就进入了角色,暴戾的狱卒和崩溃的犯人,极其逼真。随后,津巴多教授撰书《路西法效应:好人是如何变成恶魔的》分析此事,并借此分析了以伊拉克监狱虐囚案为代表的“好人变恶魔”的外在机制:情境力量。 在这里,探讨人性本善还是本恶意义并不大,因为环境压力足以导致好人作恶。
墙倒众人推,几乎是“天时地利人和”的一场运动。运动中,群体认同感又一次得到强化,并释放了藉由对比带来的优越感和幸灾乐祸情绪。运动中,暴露了多少真情假意。甲的追捧是借势,灾祸来了,立即切割。乙的尊敬是自保,灾祸来了,唾弃更能自保。
而在另一种意义上,“墙倒众人推”是中性的,性质取决于推墙者能否辨明是非。我反感那些见风使舵、幸灾乐祸的“墙倒众人推”,比如之于贾跃亭,之于刘翔。我可以接受那些大势所趋、新陈代谢性的“墙倒众人推”。曾为大众欢迎的赵本山,终究因小品对弱势人群的歧视和嘲笑,剧情笑点的低俗而引发抵制;郭德纲弟子打记者,郭德纲狂言“打就打了呗”、 “记者不如妓女”,网民群起抵制;道士李一骗局被揭穿,“女德大师”丁璇骗局被揭穿,据说是中国互联网最大“骗局”的所罗门矩阵头目刘少丹被揭穿,还有每年大大小小的落马贪官,假模假式扮演人民公仆,难道贪腐被查落马,民众还要同情不成?别说推墙,痛打落水狗就是了。
我们的时代病,是陷入塔西佗陷阱一样的“我不信”,不信有人能用双手改变世界,不信自己配得上梦想,也因此希望别人的梦想都不要实现。也才会对战略狂人、创新疯子贾跃亭从侧目到尝试相信,再到失去耐心、宽容、同情,直至挖苦、讥刺。宁愿期盼降房价,自己有一天成为房奴,坐拥一两套房产混吃等死,也不愿相信贾跃亭能创造个什么智能电视、智能汽车、什么“生态”来改变世界。贾跃亭失势时,这些情绪更加明显。
我们的时代病,是对自己和他人的苦难没有痛感。穷人仇富,富人仇穷,中产忙于房、车、孩子教育,日趋麻木,“社会断裂”是全方位的,阶层苦难只能阶层内消化,阶层对话通道只是形式。不信可以在网上随便找找,那些手上没有一张乐视股票、没买过一件乐视产品的网民,眼见乐视大厦将倾,差点笑出了声。
这都是病,得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