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了2006年,Nevin干脆和另外几人组建了硬核乐队“犯罪想法”,而创立根茎的驱动力,其实最初也是源于自身的需求。
11月末,“小雪”刚抵达一周时间,一股压一股的冷空气便突袭京城,这令许多人有些措手不及。不过巳时,往日熙熙攘攘的一些街道便只剩下寥寥几名行人,杵在两旁的路灯也显得有些形单影只,偶尔有一、两个人匆匆经过时,它们似乎甚至都不愿意抬起耷拉着的脑袋,注视着他们的影子变小直至消失。
凛冽的寒风没能阻挡住那些享乐的人,而在五道营胡同的School酒吧,一场别开生面的演出更是将室内外的温度与氛围差值拉至最大。在这座北京城最具地下摇滚气息的现场酒吧,轮番上演的4支硬核摇滚乐队燃爆了喧嚣的群众,让无论是身裹皮草抑或赤膊上阵的观众都如浴热带风暴,在互相推搡中乱舞起来。
当晚演出的乐队中,Struggle Session算是比较“奇葩”的存在。之所以这么说,不仅是因为它的几位成员来自五湖四海,又在音乐旅程中将足迹散布至五湖四海。在演出中,主唱Oliver总在台上台下的撺掇,贝斯手Alfie则喜欢在几首音乐后脱得一丝不挂,而吉他手Nevin也选择在爬上跳下间释放自我,鼓手Aaron甚至在表演间隙也不会忘记喝上几扎啤酒。
和许多身兼数职的职场人士一样,除了担任Struggle Session的吉他手,37岁的美国人Nevin Domer肩负的另一项使命也与音乐息息相关、甚至于举足轻重。作为兵马司国际事业部负责人,Nevin需要将该厂牌旗下乐队带去北美和欧洲国家巡演,同时主导外国乐队来华巡演的相关事宜。在此之前,他还担任过兵马司COO以及D-22的演出预定经理。2010年7月,Nevin创立了根茎唱片,这是一家专门为中国独立音乐发行7寸EP黑胶唱片的厂牌。
2005年,当Nevin从首尔搬到北京时,中国的地下摇滚仍然方兴未艾,新裤子、咖啡因和Joyside等乐队在13俱乐部上演着人声鼎沸的演出。到了2006年,Nevin干脆和另外几人组建了硬核乐队“犯罪想法”,而创立根茎的驱动力,其实最初也是源于自身的需求。
加入兵马司后,Nevin需要带乐队去欧美巡演,但观众彼时已不愿继续购买CD,而他已经在开始给犯罪想法制作7英寸的黑胶唱片。“那时候有条件出国巡演的乐队还不多,于是我想,或许我也可以帮他们制作黑胶唱片。首先我开始为兵马司旗下的一些乐队制作黑胶唱片,但当时没有人看好,因为中国消费者对此并不感冒,但我的想法并不是面向中国消费者兜售,而是向国际消费者推销。”
这样,当乐队去欧美巡演的时候,他们便可以将自己的黑胶唱片卖给当地的乐迷。“兵马司仍然是我的主职,但根茎明年会发几张唱片,Struggle Session也得去澳大利亚巡演,另外我还得负责几支外国乐队来华巡演的相关事宜。”
谈及中国的地下音乐氛围,Nevin说他始终抱着乐观情绪。
“总有人说这个行业每况愈下,我不同意,我觉得中国的地下音乐氛围正变得越来越好。事实上,不光是音乐氛围,整个行业都在蓬勃增长。”他表示,最初的时候,除了摩登天空之外,中国几乎没有本土厂牌,没有录音棚,场馆也就那么几座。如今,不仅场馆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,并且每晚都会有各式各样的演出,录音棚也更容易找到了,越来越多的厂牌也陆续出现。尤其是在过去两年里,以太合音乐为主体的厂牌遍地开花,自成一派。
“在我看来,中国的音乐产业需要更多细分的厂牌,这样它们才能深耕和开拓各自的领域,创造出更多元化的可能。另外,越来越多的中国城市开始拥有各种规模的场馆和日渐崛起的厂牌。因而,整个地下音乐的氛围正变得越来越好、越来越多元。”
回忆起初来北京的情景时,Nevin感叹说一切都不一样了。当时整个行业的规模都非常小,从业者也只有寥寥数人,因而很难做得出可以说的上是成功的演出,赚钱当然更不容易。但现在,这个市场更大了、人也越来越多了,做事便自然更容易了。“从前,录制音乐赚不到钱,街上也没有唱片店,而即便是在上海这样的超级城市也只有那么一两家,且它们对独立音乐也没那么友好。像网易云音乐和虾米音乐这样的平台出现后 —— 当然录制音乐还是不赚钱 —— 独立音乐有了更多机会。好在很多事情依然在继续演化,因此在接下来几年间,我们可能会看到许多钱涌向地下音乐和DIY厂牌。”
△太合音乐发起独立音乐联合体
不过,对于音乐产业来说,资本的涌入是否能真的推动整个产业向前发展,从目前的案例来看,的确很难一刀切式地下结论。对此,Nevin表达了较为积极的看法,他认为,资本进入音乐市场并不是一件坏事,因为它的确在助推音乐公司的成长,而像《中国有嘻哈》和《即刻电音》这样的节目也的确是在将这两种类型的音乐推向更主流的受众。“但资本也会让人分心,毕竟,热钱并不是生意的根本,因为你最终还是得把精力放在打造一门可持续生意的目标上。”在他看来,尽管资本给了音乐行业一股强势助推,但任何一个健康的市场仍能在资本缺席的前提下安然生长。
38岁的德国人Philipp Grefer(古文菲)也对中国的音乐产业怀有相同的抱负。在行业内,他是非刻文化、非刻音乐和未来生活节的联合创始人,不仅将包括French Horn Rebellion、R?yksopp等过200组的国外音乐人带到了国内并帮助他们完成了巡演,也在海外为数组中国乐队组织了过10场的巡演。
事实上,非刻代理的荷尔蒙小姐上月才在澳大利亚完成她们的首个海外巡演;而在沉寂了3年多后,Nova Heart也重新上路,开始录制新作品。除了令他颇感自豪的Nova Heart和荷尔蒙小姐外,非刻还与中国电子音乐制作人SHAO(邵彦鹏)合作,后者是柏林Techno传奇厂牌Tresor签约的第一位中国艺术家。今年早些时候,Philipp还在尤伦斯艺术中心做了一场名为WISE的跨界对话论坛。作为京城跨年派对的重头戏,他今年还帮Wigwam派对邀请到了曾获“水星奖”提名的英国电子音乐组合Leftfield、Death In Vegas以及曾获得“莫扎特音乐奖”的奥地利电子弛放组合Tosca等。
和Nevin Domer当时经历的情况类似,Philipp刚搬到中国的时候,整个独立音乐行业仍处在拐点。“几乎没有乐队在赚钱,也没有演出组织者在赚钱。”当时中国的现场音乐行业并不完善,很少有国外乐队来开巡演,包括Live House等的硬件设施也十分匮乏,就只有MAO和愚公移山等少数几家场馆。他刚搬到北京的时候,工体还没有现在这么热闹。“愚公移山在张自忠路那边有一家很小的场馆,然后糖果已经开了起来,机场那边的两个好朋友酒吧也算是当时的场所之一,故宫那边还有个非常小的场馆叫‘Water Bar’(子水),最多能容纳下20个人的样子,以及D-22。”
后来因为冯海宁的缘故,Philipp开始从柏林邀请乐队来国内做演出,之后顺势成立了非刻文化(Fake Music Media)。“做了几场演出后,因为需要DJ的关系,我们决定切入进来。”他说,当时北京的电子音乐氛围还没有那么前卫,而且大多数现有的DJ都属于Techno系,显得有些单调。“然后我就想:‘好吧,看看我们能不能让北京的电音演出更好玩,比如将更多Disco和现代Disco带到北京。”
有了这个想法,非刻文化便开始着手将更多有趣的电子音乐人带到国内。来自DNF厂牌的Holy Ghost成为了古文菲最先引荐进来的电子音乐组合,DFA是LCD Soundsystem创始人James Murphy于2001年创立的独立音乐厂牌。之后,他们还将同属于DFA的Hot Chip带到了国内,创造了一股Disco复古风潮。
也正是因为Holy Ghost在国内演出的契机,Philipp开启了他的DJ生涯。Philipp向音乐财经说道,因为Holy Ghost刚好需要一位风格相仿的音乐人作为暖场嘉宾,但因为候选人的匮乏,他决定亲自顶上去。“这也是我为何选择成为‘DJ Metro Tokyo’的原因,因为没有其他人可以。”
尽管如此,DJ只是Philipp的业余角色,他最主要的职业仍然是巡演筹办人,尤其是在国际市场上。作为筹办人,Philipp和他的非刻文化将许多国际乐队和音乐人带到了中国市场,同时他也是中国音乐人走向国际市场的推手。
2007年,冯海宁创立了电子乐团宠物同谋(Pet Conspiracy),这支将电子音乐与朋克摇滚进行了大胆结合的乐队,随后在中国获得了巨大成功。之后,Philipp将宠物同谋带到了欧洲市场并举行了多场巡演,作为当时少数几组走出了国门的电子乐团,她们在巴塞罗那、布达佩斯、柏林和科隆等城市的演出都取得了非凡的反响。“很多人都以为这是一支日本乐队。‘你觉得这支中国乐队怎么样?’‘这支日本乐队棒极了。’”因为巡演乐队寥寥无几,中国乐队在海外市场也几乎籍籍无名。
在Philipp看来,对于那些想“走出去”的中国音乐人来说,理清楚国际市场的规则非常重要。
“美国和欧洲有一套非常复杂的系统,而在国内,这个行业仍然在不断变化和成长,因而还没有稳定下来。各式各样的规则、繁复多样的系统,都是大多数国内音乐人不甚了解的。当然,你也可以向他们去解释这些东西,有时候却也收效甚微。”这是Philipp认为的“走出去”的第一个挑战。第二个挑战则是音乐人自身所具有的一些局限,而语言障碍就是其中之一,而第三个当然就是音乐质量。他表示,虽然一些中国音乐人在取得令人艳羡的进步,但绝大部分依然无法看齐国际化水平,这就引出一个问题:假如演出商能预定到更好的乐队的话,它们凭什么要预定你?
所以问题是,中国乐队可以为国际市场的观众拿出什么样的东西来?不过他也承认,这不只是中国音乐人需要面对的挑战。作为德国人,Philipp认为,比起德国乐队,英美国家的乐队更加看重这样的机会,因而会更加勤奋、并为此付诸更多心血。“如果你想要在国际市场取得瞩目成就,那你得付出千倍万倍的努力。”另外,考虑到中国已经是一个体量非常巨大的市场,很多乐队甚至都不愿尝试去走出国门、向外发展。
“作为对比,中国的音乐观众则更加开放和包容。”
这是美国人Eric de Fontenay对音乐财经说的话。Eric第一次来北京是9年前,5年前决心定居下来,4年前意识到中国的音乐市场未来可能将有不可限量的前途,因而将自己创立的演出经纪厂牌独立小炒(Music Dish)从纽约带到了北京。尽管那时已经是2014年的样子,中国的音乐市场却仍处在不那么规范的状态,直至2015年国家版权局出手重击盗版问题,网络音乐的侵权盗版行为得到有效遏制,网络音乐版权秩序也有了明显好转。
Eric第一次到北京的时候,也对这座城市颇为活跃的地下音乐氛围有些吃惊。“当我第一次来的时候,我很好奇北京是否有地下音乐氛围,很意外的,我在这里找到了一些非常活跃的地下音乐人。”到了2014年作出定居的决定时,他决定亲身投入到这个产业中来。在他看来,中国市场非常有趣,与已经成熟的西方市场大相径庭。
对于国外音乐人来说,进入中国市场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,像是完全从零开始。“我刚做的时候,这个市场还很小,但现在方方面面都改变了,包括录制音乐、现场音乐等都取得了很大的增长,市场也更大了,独立音乐社区更壮大了,观众群也更茁壮了。可以说,一切都进步了。”
最初,独立小炒致力于将国内音乐人推荐给国际市场的观众,但随着中国市场在各方面愈加完善,因此他决定转变业务重心,以将海外音乐人带到国内市场作为出发点,为中国观众呈现高品质的现场演出。“留给我们的挑战是如何让观众知道这些乐队。不过,考虑到现场音乐还是一门更注重音乐+现场体验的生意,因而我们始终都将很多精力放在挖掘拥有优质作品的音乐人上。”他对音乐财经表示,在独立小炒组织的演出中,很多音乐人还想不断回来,他们很喜欢中国观众,因为他们觉得中国人要比西方观众更加开放和包容。
“西方观众就像老年人一样,他们会在听歌之前去评价这些音乐。”中国观众则更加愿意接受新事物,思想更加灵活。事实上,Eric认为这可能与中国音乐的换代速度也有关。“在西方国家,各式各样的新乐队像雨后春笋一般冒出,而中国市场更新换代的速度则要慢很多,但中国观众都很乐于接受新事物。”对于国外音乐人来说,中国是一个比较容易开拓的市场,但这是一个需要长期去发掘的市场。
“潜力会更大,但门槛也会越来越高。”Eric认为,更多音乐节、更多Live House,都会推动这个行业更好地发展,加上文化、规则和人才等软设施方面的不断完善,以及音乐人在作品质量和产出能力上的持续提高,中国的音乐产业将越走越远。